与癌共存:再遇皇族夫人
要改变“大刀阔斧”对付癌症的策略,有赖于技术的进步,更有赖于观念的更新。
3个月前,一位西欧国家的皇族成员来到我院。她是专程来治疗乳腺癌的。经过几天的准备后,我们为她两侧乳房的肿瘤做了冷冻消融。治疗是在超声引导下进行的。两根细小的冷冻探针,通过超声探头的特殊孔道,插入到乳房内的肿块中。先输入氩气,将针尖的温度快速降至零下160℃,持续10分钟;改输氦气,让温度上升;5分钟后,再输氩气然后换输氦气。如此两个轮回。术后第二天,病人回到广州超五星级的四季酒店休息。她第一次来中国,趁此机会,在随行护士和助理的陪同下,逛了广州的名胜古迹。
一个月后,这位皇族夫人回到我院,接受了PET-CT复查,发现原来肿瘤处已无活性。她接受了免疫治疗,就是从她静脉内抽出40毫升血,从中分离出树突状细胞和CIK细胞,加上乳腺癌抗原,培养8天,再将扩增到10亿的细胞回输到她的静脉内。
与第一次相遇不同,这一次我们似乎成了好朋友,交谈变得随意、真实了。我问她:“你来自一个古老的发达国家,为什么来我们医院治疗?”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告诉我,她的丈夫已在半年前死于喉癌。“两次手术, 30多次放疗,数月的化疗,他遭受太多的苦了!”说着,她眼睛湿润了。隔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唯一的弟弟也快走了。他也生了癌,接受了一次次治疗,日子过得如同在地狱中。”她说:“我不能重复他们的命运!”
她的助理告诉我,夫人最要保护的是她的乳房和头发。我仔细端详了这位皇族夫人:虽然她已70 岁,但高高的身材,一头浓密的白发,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气度不凡的显贵。夫人出院前,要求在我院设立一个救助基金“伊丽莎白基金”,她说:“我要让癌症病人像我一样,少受治疗的折磨。”这让我联想到2500多年前,36岁的波斯王后阿托莎(Atossa)身患III 期乳腺癌,用布裹住自己癌变的乳房,然后以一种毅然决然与先见之明的态度,极其愤怒地命令手下的奴隶用刀将她的乳房割下来。
我与皇族夫人签订在我院设立“伊丽莎白基金”的协议
这种对付癌症“大刀阔斧”的策略,实际上沿用至今。一旦找到癌肿,马上祭起对抗大旗,手术、放疗、化疗,轮番进攻,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消灭癌细胞。人们把消灭细菌性传染病的模式,应用于治疗癌症上。 1971年,美国时任总统尼克松在他的国情咨文中,发起“向癌症宣战”。此后,攻击性的治癌手段一个个问世,不同名称的化疗药,以最快速度应用于临床。人们期盼最快地消灭癌症这一“世纪之病”。
但是,几十年过去了,人们的期望落空了。不管人们怎么更新化疗药,不管临床上怎么加长疗程、提高剂量,或实行各种组合,除少数癌症可以经其治愈或提高疗效外,绝大多数癌症患者的远期生存率没有多大提高,而且接受化疗的患者,在肉体上、心理上、精神上,以及经济、家庭和社会生活上,均受到巨大伤害。2002年,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承认“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美国著名癌症专家说:“过去的路我们走不通了,我们期待着完全不同的研究方式。这种改变,有赖于技术的进步,但根本的改变,还有赖于观念的更新。”
人们在观念上犯了错误,把癌症这一起源于自身内在的异常当成了细菌、病毒那样的外来之敌。癌细胞源于正常细胞的突变。细胞分裂即 DNA复制,是生物体能够成长、适应、修复和生存的必要条件。在无数细胞DNA复制过程中,总有少数细胞自发性或者在内在环境的影响下,复制发生错误,发生突变,进而癌变,变成癌细胞。所以,癌症是机体的“内乱”,不是外来之敌引起的“外患”。对于“内乱”分子(癌细胞)形成的顽固“碉堡”(癌肿),可以针对性地(靶向)去攻击、毒杀、消灭,但散布在体内的“内乱”分子(癌细胞)是不可能被斩尽杀绝的。正确的方针应该是“控制”“改造”它们,让癌细胞与人“和平共处”。这就是“与癌共存”。
进入21世纪,癌症治疗的观念已从或正从“寻找”和“破坏”改为“靶向”和“控制”。所谓“靶向”,就是尽量采用创伤小的、微创或无创性治疗手段,包括经皮冷冻、血管介入等,最大程度地保护正常的细胞及其功能,同时获得最大抗癌效果;所谓“控制”,就是将癌症看成是慢性病,像对待高血压、糖尿病那样,不追求“无癌生存”,主要追求有效控制,保证患者获得有质量的生命延续。旨在提高人体天然抗癌能力的免疫治疗,就是实施有效控制的重要手段。
《黄帝内经》告诫我们:“大毒治病,十去其六……无毒治病,十去其九……无使过之,伤其正也。”后世医家主张“王道”治病,反对“霸道”,就是倡导采用温和的方法,少用大创伤性治疗。应用于癌症,就是:敬畏生命,呵护癌症。这应该是新世纪治癌的新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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