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创见，不是来自循规蹈矩的旅途，而是来自灵感的爆发……
就像世界上所有坏人本来都是好人一样，癌细胞是由正常细胞变来的，是正常细胞基因突变的结果。但坏人不一定永远坏，可以改邪归正。那么，癌细胞是否也能“改邪归正”呢？
中国工程院院士、我院科技总顾问王振义教授，是世界上第一位让癌细胞“改邪归正”的专家。白血病俗称“血癌”，其中急性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最凶险，发展最迅速，致死率很高，绝大部分患者在起病后一年内死去。从事几十年血液病研究的王院士，从前也和其他医生一样，遇到这样的病人时，无例外地给予化疗。但不管如何化疗，患者的病情却常常迅速恶化。每遇这种情况，他的内心都隐隐作痛。他想，既然白血病细胞是从正常血细胞变来的，能不能再变回去呢？
王院士想起了维甲酸，这是一种用于皮肤修复和美容的药物。当皮 肤发生生理性老化，或受药物、紫外线辐射及创伤伤害时，顺式维甲酸可纠正或预防真皮结缔组织成分及形态结构的异常，刺激皮肤细胞外基质蛋白合成，使受损或衰老的细胞“逆转”。这种物质能否作用于白血病细胞呢？当时中国国内没有顺式维甲酸，只有“反式”。他将全反式维甲酸加到培养白血病细胞的玻璃皿中，出乎意料，24小时后，白血病细胞竟然“改邪归正”，变成正常血细胞了。
随后，他在临床上试验了这种物质的疗效。1988年，王院士团队报告应用维甲酸首批治疗的24例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病人中，23例得到完全缓解(CR)，另一例加用化疗也得到缓解。1992年，他们总结了中国544例用维甲酸治疗的结果，统计显示84％获完全缓解。1988年10月，王院士和同事共同完成的论文《全反式维甲酸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研究》在国际血液学权威刊物Blood上发表，引起国际血液界震动，著名癌症研 究专家Richard教授称这一研究“具有划时代意义”。
很快，世界各国都先后证实了这种疗法的效果。1990年，欧洲的血液病研究中心、巴黎第七大学圣路易医院血液学研究所，证实全反式维甲酸对难治性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确有效。1993年，法国的Fenanx 报告治疗54例，获完全缓解率91％；1995年，美国的Warrell报告79例，CR率86％；1995年，日本的Kanamaza报告109例，CR率89％。至1995 年，美国Science （科学）杂志报道已有2000例以上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病人受益。
这是癌症研究史上，第一次发现使用自然物质而不是有毒的化学物质，在人体内把癌细胞改造为正常细胞 。
王院士团队随后发现，只用全反式维甲酸治疗，复发率较高，所以又开始寻找其他可能有效的药。他们在中国《黄帝内经》和《本草纲目》中发现，砒霜（砷剂）早就被用来治疗类似于白血病那样的疑难疾病。
他们首先做体外细胞培养的实验，发现三氧化二砷对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有选择性作用，能诱导细胞分化。而且，剂量比较大或作用时间比较长的时候，还会引起细胞凋亡。于是，他们将维甲酸与三氧化二砷联合应用于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这不仅提高了缓解率，而且大大减少了复发，使患者５年存活率达到95％。
几周前，我去拜访王院士，闲谈中，谈起他应用维甲酸治疗的故事：1986年5月，上海儿童医院收治了一名5岁的小女孩。她患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已到晚期，预期生命可能不超过1周。王院士看到可爱的小姑娘奄奄一息，十分难受，试探着对孩子父母说：“我有一种新疗法可以一试。” 新疗法就是用全反式维甲酸作为诱导剂，试图让恶性细胞转化 为良性。用药后第7天，奇迹发生了，濒临死亡的小女孩症状明显改善。1 个月后，她脸色红润，病症完全缓解。如今，她已是一位大姑娘，在一家国际著名制药公司担任药物研发员。王院士说：“肿瘤细胞就像自己的孩子中有一个变坏了，我们是打他 呢，还是教导他 呢？过去的治疗 方法就是使用有 毒的化学药物毒 死它，可正常细 胞也因之受到严重的损害。我们这个治疗方法叫诱导分化，就是劝导它不要做坏人，做好人，改邪归正。”此前，诱导分化只是一种理论，国际上只有以色列科学家在小鼠实验中获得成功，但从未应用于临床。王院士说：“癌症治疗是一个挑战，如果拘泥于常规，不去创新，那么治疗癌症就仅仅是一个美好想象。”
2010年，王院士的学生、中国工程院院士陈竺和他的团队在世界顶级 杂志发表论文，阐述了砷剂治疗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的机制。他们发现一种称为PML-RARα的癌蛋白是治疗的靶点。砷剂与这种蛋白结合，使癌细胞从低分化向高分化逆转，即“改邪归正”，变成分化良好的正常细胞。
王振义院士和他的团队创用的诱导分化疗法，目前虽然仅适用于一种比较少见的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但为癌症治疗开辟了新路。
中医的方剂中，很少有直接杀灭癌细胞的，但有的病人确实在服用中药方剂后长期稳定下来。这是否相当于我们常用“群防群治”方法改造社会上的“坏人”呢？
王振义院士（左）与我（右）
